共同生活了几个月，你终于知道了张角是做什么的。
他已经有了一些年纪，在人生重要的分叉路口，活着不叫他意气风发，因此他的双颊迅速地凹陷了下去，显示出衰败的颜色。
普通中年人在这个时刻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在虚假繁荣的烘烤下迅速膨胀成为在天上飞的猪只，另一条就是张角这样，随着胶原蛋白的流失迅速干瘪下去，成为杵在社会边角上的一个光秃秃的拖把杆。
张角临出门前看了你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指着厨房朝你示意了一下，转身关上了门。
你听见脚步声渐远，随即趴到窗边去看，从正上方的角度，一颗张角的头先从楼道里出来，头发披在肩上几乎盖住了他整个人，两条腿细长的迈步时候会从头发中钻出来，然后又隐进去，像蜘蛛。
“张角！”
你在楼上大声喊他的名字，他于是循声抬头，目光对上，你朝他挥挥手，又提高音量，
“水龙头冻住了怎么办？”
张角下意识四周看了一圈，又抬头让你先关上窗，这时候冷，他这就去看。
你看着他向后转，齐步走，又晃晃悠悠进了楼道，才满意地把窗户关上，只开了一会窗就灌进来一大汩冷空气，水龙头冻上了是真的，早晨你刷牙时候发现的，卫生间那个冻上了，厨房的还没有，那时候张角还没起床，你挪去厨房刷的牙。
张角手上还提着一个塑料袋，装得鼓鼓囊囊，两只提手得用两只手指勾着，比一个开放式ok才能拿住。他随手把袋子扔在门口，里面的东西弹出来，是黄色黑色的布。
你去握他的手，只出去了一会就冻得发青，被张角躲开了，哪个水龙头？他问。
你指指厕所，张角从桌上拿了抹布，从暖瓶里面倒了一点水上去，两只手把洗得僵直的破抹布搓开，你记得水还挺烫的，不过他没吭声，安静地把抹布浸湿。
张角家里的东西都很像他，他也很像一块僵直了的行将就木的破抹布。
“广广，”他喊你，
“你看，要这样。”
张角把温热的湿抹布裹在水龙头上，他的皮穷凶极恶地附着在骨头上，蒙出很明显的骨骼和血管的脉络，现在指骨张开又攥在生了锈的水龙头上，你看着这个，有些非人的手，难以抑制地回忆它在你身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从固定视角你只能看到他的胸膛，干枯的肩膀，他呢？他看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这只可怜的小水龙头一样。
他用食指指节推了一下阀门，推动了一点，冰化了些，嘀嗒出水，从水与冰对抗的间隙发出了嘶嘶声。张角关上又捂了一会，再打开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