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默记得高启强,他对高启强的印象其实远多于他跟唐小龙说的“是不是他爸以前在咱们厂子里烧锅炉的那个”,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个人,毕竟客观上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没进监狱前和高启强也是完全没有交集。
高启强从小时候就不像唐家两兄弟那么混,个子也不高,眼眉低垂着,眼珠又黑又圆的,头发一长就卷曲着贴在脸颊。这个长相也许在一些有文化的地方会说他清秀——这还是陈金默在监狱文化课学的——但在旧厂街这种烂地方,这就是典型的好欺负的脸。更何况他爸就是个烧锅炉的酒鬼,更不会有人把高启强当回事。
那时陈金默家就住在旧厂街那片土空地旁边的楼,背光阴面的房子常年透不进多少阳光,总是昏暗阴沉的,他父母活着的时候因为这破房子引发的一些琐事不知道一天互相埋怨多少次。但陈金默很喜欢,跟他的名字一样,他总是沉闷着,也就跟认识的人多说几句,所以他更喜欢呆在阴凉处发呆,何况坐在他房间的窗户那边能看的很远,自然也能看见空地那边发生的一切。
就在那篇空地上,陈金默几乎没见到过高启强主动挑事,不过那时他个子小些,他们这片的孩子又混,最后总是打起来在地上滚几圈,高启强没讨到什么好,但也没算吃亏,只是身上总是青紫不断,穿的衣服再发黄破洞,整个人看着有些破破烂烂的,淡化了他那股子清秀样,看起来倒和旁人没什么不同了。
高启强打架的最狠的一次是因为高启盛。那时候高启盛还是个只到他哥胸口的娃娃,不知怎么落了单,帽子就被那些孩子抢下来当球踢。
高启盛那时就有点毒蛇样了,也不哭,只是死死盯着那群孩子,像是要刻在脑子里,直到高启强赶过来摸着他的脸查看他有没有伤的时候才红了眼眶。
那是陈金默见到的唯一一次高启强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走过去把带头的那个孩子脑袋往石头上磕,跟疯了似的,周围的几个孩子硬是没拉住他,谁拦就打谁,最后高启强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些已经不敢在往前的孩子们,拿起他弟弟的小黄帽子拍了拍土重新戴回他弟的脑袋上,抱着他弟离开了。
高启强再出现在那片空地已经是好几天后了,他跟他弟弟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嘴角也破了,淤青还没下去,卷起来的裤腿上又有没散去的伤痕,看那痕迹不像孩子们打架打的,估计是他那酒鬼爹喝醉了拿瓶子碎片刮得。但他心情很好,看他弟晒困了揉了揉眼就笑着把他弟弟抱在怀里拍了两下背哄着睡觉,阳光晒在他微卷的头发上,发梢散着金色。
不知为什么那个场景最后在陈金默脑海里定格成了他对暖这个字的最初印象,以至于他难得也有想坐那里晒晒太阳的想法。
可是自那以后,高启强就没再出现在土空地了,过了一段日子陈金默才听说高启强爹妈都死了。虽然这种情况在旧厂街已经不叫什么新闻了,但听说他除了个弟弟还有个妹妹,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能投靠的亲属。
陈金默最后一次看见高启强是一个深夜,他还是坐在那个窗户那里,看着高启强摇摇晃晃的往旧厂街外面走,手里拿着个桶,水桶外面搭着个黄色的胶皮手套,看这意思是去夜宵摊帮忙。
他应该是长高了,可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疲累和苦难仿佛随时能压垮他。
不过这种事很快就被陈金默抛到脑后了,毕竟他和高启强没什么交集,他自己也一身狼狈,还是坐回了熟悉的阴暗处,直到他确定自己有个女儿才迎来了一点希望。
陈金默被唐小龙介绍给高启强的时候还有点恍惚,他的眉眼还是那么低垂,但看起来舒展了不少,穿的衣服也好了,倒是侧面印证了小龙那句现在可是个大人物的说法。
确实很温暖。
和高启强握手的时候陈金默就那么想,高启强的手很软也温热,柔柔的透过来。陈金默有些木讷的看着高启强细致的给他讲着鱼档怎么做。他从出来就一直在碰壁,一直是他在求着别人,甚至是没进去之前除了黄翠翠说要和他结婚,也没人说过需要他,所以当他听说黄翠翠打掉了孩子才那么恨,孩子的存在让他真正有了被需要的感觉,继而成了他现在努力的动力。
可高启强却一句“你帮我个忙”就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
没有施舍也没有立威,只是一句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