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恨不予我,穷冬纳寒种先春。
迷眼匡盼闺梦里,哪知先行已故人。
暂不提轩辕奇之死,且说那陇洲之地此时已是:饿殍遍野不聊生,尸骸浮地种幽魂。千里沃川化裂土,孤寡婴幼先作坟。
天地道显有度,知闻循道依法,万物虽皆天地之灵,却有强弱之分,仙凡之别。这陇洲万里长山,鬼怪肆野,凶兽横行。又危峰无数,奇壑层层。山高孕灵精,水深养蜃怪。虽离那凡俗之人虽有群山相隔,却也隔不住心中恐惧。
那万里长山东侧尾尽之地,又有异峰突起,名曰绰定。峰若利剑直插云霄,割断世人西窥之念。故陇东凡间有云:
绰定山险绝飞鸟,壁立千仞断云扬。
何敢遥盼仙人姿,风雷不劲水无亡。
那绰定山脚有一小村,名唤麓山,村中百余口人,此时却已所剩无几,放眼望去,皆是腹凹眼涩皮包骨,神惊气惧几欲坠。却说这村几个难人,不知从何处逮了个幼女,绑在那锅釜一旁,正去深井取水欲烹之时,却钻出来个瘦弱小子,偷摸给那幼女解了绳索,作个噤声之势,携着蹑手蹑脚便逃遁而去。
那幼女眼角虽满是泪痕,许是哭干也罢,此时也不哭不闹,毅然跟着便跑。那瘦弱小子名唤苏长宁,不过十八九岁,已生得八尺之长,若有筋竹之风。许是饿惯也罢,行事多有佝偻。两人跑出不过数里,皆已累瘫在地,苏长宁取出水囊两人依次灌了几口,还未待歇息,便听身后呼喝声起,吓得两人翻身爬起,拔腿便逃。不多时,那幼女一脚栽倒在地,已是爬也无力,苏长宁只得将之背在身后,一路踏荆匍地,往那绰定而去。
秋山望高星繁盛,幽骨烁鳞照夜行。
荆棘弄风拂人过,妄留英胆弃侠心。
但见明月高悬,身后也不见那几个饿鬼,苏长宁长舒一口浊气。又见奇山睥睨,山下鬼火喷吐,遍地尸骨寒冽,直沁胆脾。冷风袭来,苏长宁不由寒毛四起,心若鼓锤。回头却见那小女两眼朦朦,却眉有毅意。腹中咕咕作响,苏长宁只得背起她继续前行。山高路险,苏长宁手脚并用,一路摸爬,山中处处幽火提显逃难前人。“死便死吧!”苏长宁如是想道。近年耕作无果,天干地燥,村中之人十去其九,有被活活饿死,有被那山中兽怪叼走,还有被村中恶人所食……
天将降恶,斯人奈何?苏长宁早有逃亡深山之意,却迟迟缺了些坚决,当见食人之事将生,才总算定了决心。可那麓山小村,怕不出几日,便再无人影了。山野难行更添夜,饥肠无力路还长。才不过山腰,苏长宁已手脚颤颤,深觉无力,于是放下那幼女瘫地歇息。喘过胸中粗气,拿起水囊欲饮,却已涓滴不剩,又怕恶人追上,只得强忍饥渴劳弱继续前行。
山雾遮人眼,茫茫不视物。正欲前行,却现那小女紧抱着自己腿脚,低声唤她却无应声,低头看去见她已经睡着,两支小手紧攥裤腿,嘴也咬在裤腿上,深怕它落了似的。苏长宁轻轻欲要拨开却不成,竟是抱得极为牢靠,见她睡得香沉,又不愿惊扰,只得腾挪摸爬。不料脚下一滑,滚落入一乱骨丛中,登时磷火四溢,颎颎曳曳,如鬼魅行空,却不伤人。
经此一吓,那小女也被惊醒,抓着苏长宁哭求道:“哥哥!求求你不要抛下我!”苏长宁只得连声安抚,待她安分,伸手便在那乱骨中抓了支满是磷光的物什照路。那物有似木棍,长约三尺,入手温润如玉,触感却又非骨非木,苏长宁身中疲累似有所缓。那小女在苏长宁背上一路跌宕,亦知他辛累,不愿徒作累赘,便要他放下自己,又怕路黑,落下孤身一人,便又扯住苏长宁裤腿紧紧跟住。
星光如萤,斑碧萍萍。不过多时,那小女终是抵不过体弱身乏,又不敢睡去,便趴在苏长宁背上一路细语不停。原来这小女名唤“西厢月”,本是青庄人士,于饥荒故,被卖到麓山邻村,又见食人之恶,循漏又逃到麓山村,不料被村中恶人捉住,说着紧紧抱着苏长宁,幸至难表,勒得苏长宁难以呼吸。
苏长宁连呼好名,却听西厢月道:“小妹出生之时,巧趁月起西厢,便取了这名,哥哥叫我小月便是!”两人互通名讳,小月怕是着困,又说到自己年有十三,只是生来便未饱腹,所以长得较小,从青庄见闻,到一路琐事,无有不谈。月下中天,两人路遇一颗大石总算停下,两人相依,也不怕传闻中那些山野精怪,遂和衣就地而眠。
至于次日正午之时,苏长宁方才醒来,便见小月正为自己清理发上杂草,忽听“咕咕”作响,原是腹中雷动,两人相视一笑。起身见山顶处已是绿意盎然,苏长宁更觉精神奕奕,体力充沛,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拿起昨夜照路木棍端详片刻,心中疑虑生起,莫道是前人英灵照佑?于是将那木棍横立于地,跪地端敬拜了又拜,深恐稍有不敬,被那鬼魂缠身,呜呼哀哉!小月不知所以,也便跟着匍地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