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当时的对话有个很大的漏洞:虽然自己有再次承诺不会比菲力克斯先死,但好像他没有再次承诺说不会比自己先死。——好吧,这大概是签契约前要一条一条看清楚的又一次力证。不过好在他两年前和斯灵和谈的时候,已经过了足够长的年月,让他学会了这个。

    “找人去迪亚朵拉的佣兵协会问问情况。啊,对了……”希尔凡拿来笔墨,写了一封给老师的信,先是向老师问好,接着简单地写了情况,并希望老师若是方便,能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和自己的人一起在迪亚朵拉调查下菲力克斯的情况和去向。虽然多半菲力克斯已经流浪到别处,而如果是那样,反而没什么,但就怕他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还滞留在迪亚朵拉,甚至是更糟糕。希尔凡将信封用蜂蜡封上,交给了侍从:“让他到了迪亚朵拉,先将这封信送给陛下。如果真的有什么消息……我会亲自去。”

    等到侍从离去,希尔凡才坐回到椅子上,看着看了一半的文件:那是关于斯灵与戈迪耶领通商的记录,这是通商开始的第二个月,他和上个月一样,让商会拿来了详细的账本,打算自己先看过一遍,即使他不需要对这些事情倒背如流,也不能一点都不知道,让别人糊弄过去。当然还有在贸易者中布下的线人,他们也会来汇报通商的情况……

    虽然更密切的贸易往来会大大减少开战的几率,但是彼此的防范也并非一日之寒。斯灵半岛更加寒冷、地形陡峭、平原地区又多是沙漠,他们缺少能种植粮食的田地,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在冬天要向南攻打戈迪耶、抢劫农民的一个原因,通过交易是能够缓解这方面的争斗的。但通商绝不可能完全开放粮食的交易,因为这同样会让他们养兵壮马,战争的原因可以是粮食,当然也可以是吃饱喝足后想要扩大领土。这之中的度的把握十分微妙,至少他们必须能随时切断粮食的供应毕竟商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会顾及他的领土和领民的。

    不仅是粮食。斯灵有雄壮的马匹,在整个芙朵拉都有名,自从通商开始,不说是统一王国的其他地区了,甚至有商人从帕迈拉、鞑古扎赶来。会说斯灵语的人不多,而且没什么商人愿意和被传言不守信的“野蛮民族”做生意,但会说芙朵拉语的商人可不少,他们都等着借这道春风做一手的马贩子。但目前来说,只有戈迪耶的商人才可以和斯灵人在关口做生意,这是为了防止太大的混乱、各方面统计的失效以及有别的地区趁机作乱。未来也许会一步一步开放,原法嘉斯地区,统一王国。但轮到外国大概还要很久。不过,统一王国与帕迈拉建交还没过几年、正是蜜月期,两国关系既亲密又敏感,而且,开放也是统一王国的国策,所以这些突然涌现外国商人的处理也是个麻烦。

    希尔凡半开玩笑地想,说不定过两个月这事情就彻底失败,然后因此掀起比之前更大的战争——毕竟双方都养精蓄锐了快八年,都有了不少新的青年人充当马前卒了。

    上次打仗的时候,还要追溯回统一王国刚刚成立,斯灵族认为抓住了破绽而攻来时。那时希尔凡通过一场成功的偷袭,重伤俘虏了斯灵族的继承人,但随后却没有杀掉他,而是和他在狱中会谈了一回希尔凡很庆幸自己在年轻时有好好锻炼过花言巧语这项技能,最后将他给放了回去。斯灵的继承人是位恩怨分明的武士,因此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和平,以及后续和谈的可能性。但是,这不能改变斯灵人的暴脾气与武力至上,只要出个什么岔子,大概就是一拍两散的结果。

    不过,从希尔凡本人的角度讲,他倒也没有感觉到忐忑或者内心疲惫。不如说他还挺乐观的。

    因为对他而言……最坏也不过是回到过去罢了。

    从窗户能看到里城堡不远的山丘,当然,这个距离看不到那口半深不浅的井。希尔凡仍然记得那个被兄长推下去的早晨,记得在井底感到的寒冷。因为井盖被盖上了,所以视线里是完全的黑暗一片。那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在那时,幼小的他独自一人祈愿着这样一个世界:让戈迪耶不是一定要使用纹章的世界。

    就算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要还能在这个愿望上更进一步,他就还是能前进。就算没有任何人分享这份快乐,至少希尔凡也还是能够对着内心那个不到七岁的自己露出笑容,向着困在黑暗井底的他伸出手,告诉他“嘿,看着,我没有辜负你的期待哦”。

    而且,可以分享希尔凡的快乐的人也是有的:至少他这次可以挺胸抬头、问心无愧地面对兄长大人嫉妒和审视的目光。也终于能反驳英谷莉特那每次都让人无言以对的训话“没有我你就一事无成”。

    人总是要有个笑着活下去的理由的。他有,所以还能够前进。

    但是他也理解,菲力克斯失去了那份理由。所以只能逃离。

    “……”

    第一本册子看完了。翻开第二本。这可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虽然在年幼时,每个人都多少想要逃避天生被赋予的责任,希尔凡也从不认为那些东西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但不可否认,正是那些责任“锚定”了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赋予了每个人活下去的理由。在知道了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后,背负点什么是很有意义的。

    而菲力克斯所希望背负的、实现的东西,已经消失在古隆达兹了。世界上不再需要法嘉斯的盾牌了。他所剩下的只有达到那个目标的手段——剑——但是在追求剑的尽头,对他而言大概是没有目标的一片虚无。他只是在无意义地追逐一个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