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把记录递给贺岁,笑着说:“还是你考虑得更加周详。”
前三口忽然插话:“商伯,有个事情,我刚才没有提,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能不能……有所帮助?”
“大和尚请说。”商成说道。他朝座椅那边作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咱们过去坐下来说话。但前三口却没有动。
“我去年离国的时候,是在八月十四。”前三口边回忆边说道。这是他觉得唯一有可能打动商成的事情,所以他拼命地回忆着那次行程的所有细节。“八月十四,太阳刚刚升到树梢的时候,我在难波港登海舟,花了三天时间走过濑户海,再过博多,然后折向北方,在大海又走了七天,八月二十四到了高丽武州的漓海城……”
商成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就不吭声气。结果他越听越糊涂,忍不住便打断了前三口,皱着眉头问道:“你从高丽到京,在路就走了半年?”从日本列岛到中原京,就算海途陆路再不畅通,也不可能走六个月?
“确如商伯所言,道路再不通畅,也不可能走半年。”前三口说,“我到了高丽武州的漓海,原本只是想补给一下舟的粮食饮水,然后就借南风继续向北,预备在高丽的汉州再转向正西,倘使风向遇巧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到登州附近。我前几回往返的海途,都是如此取道。但这一趟却遭遇到厄难。漓海城把我的两艘海舟扣下,接连三个多月都不许我出海,还搜走了舟的财物钱帛。我的两个侍僧还被指成探子掳走……”
商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同时用目光鼓励前三口继续讲下去。
“……我想救回那两个侍僧,就用十两金子买通了漓海城的一个税目,拜托他再央告别人去搭救。但我请托的那位高丽官员晚了一步,他们俩已经先去了佛国……”前三口说,“虽然人没能搭救回来,但因此结识了那位高丽官员。从他那里,我听说了高丽国的一些事。从线住二年,就是五年前一一嗯,是东元十七年一一那年夏天,高丽国新王继任,不久就向各道州府大派镇守备,招惹得高丽南方的几个道州都不高兴。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高丽新王又和扶余人结下仇怨,五年里接连打了两仗,结果都败了,还把汉州割让出去一大半。但对内他却说是打了大胜仗。去年夏天,他说要筑个高台,还要在高台修宫殿,好向天表功,就加税两季。结果惹恼了武康良全四州的郑席李武周崔六姓大族。良州和全州还好些,只是有人不忿出来说几句话,而武州的李姓和康州的崔姓却是把两道七州的镇守备都赶跑了。也是遇巧,去年一年,武州道接连死了两任入监,高丽开京就把责任算在李姓大族头,从各地调了兵到武州道。李姓也不甘示弱,把族人都聚集到武州城,我在的时候,两边正是拔刃张弩的时刻,慌兵乱马的,海舟被扣侍僧无辜便在所难免……”
前三口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商成听着都觉得头疼。有些地方是前三口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有些地方是前三口的穿凿附会,还有些地方却是商成不清楚高丽的历史、地理和行政,所以完全思量不出具体的局势。
好在旁边还有贺岁,正好给商成作解释。高丽和扶余,两个国家其实都是唐朝末年藩镇作乱时逃到那边的唐人所立,高丽是盘戊王氏,扶余是安东王氏,都是盛唐时归附的草原牧族的后裔改的姓。两家王氏的关系从唐末开始就时好时恶,好的时候彼此互通婚姻,坏的时候自然就动刀到枪。说到高丽新王,这人是前任高丽王兄长的儿子,因为王位来得不正,又有个好大喜功的毛病,所以在高丽国内的名声不好,到现在都有不少的高丽生在明里暗里地骂他。至于高丽南方武康良全四州的郑席李武周崔等六姓大族,自述都是避祸到彼处的唐人后裔,有的是实,有的就真假莫辨。其中康州的崔姓与确实是良州的周氏,还有唐末留下的当时史料可以左证。
商成皱着眉头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问道:“京城里有没有高丽国的使节?”
贺岁摇了摇头:“高丽国的使节有二十年没来过了。一回,还是为贺圣君登基才来的,可那时候已经是东元三年……”
商成咧了下嘴。过了三年才来祝贺东元帝登基,这到底是来祝贺的,还是特地来咒人的?还好东元帝不是隋炀帝,不然早就捋袖子跳起来揍人了。他又问:“那什么……那六姓大族,来过什么人和朝廷联系没有?”
商成断言三年内不可能出兵东倭国,真芗也就放了心。既然没什么事,他就打算寻个恰当机会告辞。可他正端着茶盏琢磨着如何托辞,忽然就听到商成嘴里蹦出个南高丽六大族。他一下就在座椅里直起腰一一这商燕山到底想搞什么?为了帮一个东倭国的和尚,竟然连高丽也不放过?
别说他吓一大跳,就是恨不能马把天捅个窟窿的谷实,也被他的话骇得一激灵。贺岁更是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好,好象……高丽,那个什么,没来过,一一六大姓,没有来过。”
商成却继续拧着眉头深思,半晌又冒出来一句:“既然南高丽有六大姓,那北高丽呢,是不是也有大户族,他们也在把持着地方?就象刚才大和尚提到的汉州:汉州的土地因为战败而被割让出去一大块,那些汉州本地的大户族,会不会也有点别样的心思?”
没人搭他的话。大家都被他的话给吓住了,整个房刹那间就安静下来,静得教人几乎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
商成见没人说话,就问贺岁:“你们礼部能派人去调查一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