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他的妹妹夸他笑起来好看,但在他而言这是亲近的赞美。他也记得他的父亲数月以来曾多次让他笑,可他的笑却从未让韩安满意,没少挨罚。他又记起求见韩安的那晚,他对着禁军官长一笑,那时他从对方眼里看到贪恋欲望的迷离,让他只觉厌倦。
近侍传话大儒入宫,要他去拜见,他心生疑虑,见了大儒再看到他和血衣侯相识,更让他十分警惕。他多番试探,想要窥知些蛛丝马迹,但儒生所答却坦荡诚恳,对他的疑虑逐一解惑,也并没因为他的提问而产生龃龉,他思虑后发觉也许是白亦非故弄玄虚。
他现在仍不能断定方州与白亦非究竟是何交情,但他却知大儒有做学问的心胸,至少比上一位夫子强过太多。韩非想了想,还是静观其变,先求精闻读书课业。
方州有张开地举荐,又与血衣侯旧识,在韩宫做授业司教,自是一帆风顺。听闻桑海大儒前来韩宫讲学,听学之人不光有韩安未成年的子嗣,也有名门贵族的新锐之秀,治学殿倒是很久不曾人丁兴旺。
这位新晋司教风趣幽默,博览群书,时常能把同一件事在不同典籍中的记载,逐一摘取出来互为校对,去伪存真。又能把众人皆知的典故读出另一番新意,虽不是原典所表,却也别开生面。再加上他为人谦虚,口才甚佳,一时连原先听学经常昏昏入睡的王室公子,也都体验到旧书新谈的玄妙。
方州不强求听者背诵古书,却每日都会选择一节名篇,让他们撰写通读散论,他自己也同样撰文,隔日在殿上当场点评,与一众听学之人共同参详行文得失、遣词用句。每每发掘新角度,让听者觉出撰文的趣味。
他也没忘了和韩非谈及之事,结束课业后会抽时间讲述公羊传与谷粱传。韩非本就读过零散抄本,又琢磨过春秋经,理解起来事半功倍,相谈甚为和睦。
韩非研读课业极其认真严谨,方州很喜欢他的态度,一连几日下来,两人相处得愈发融洽。这日讲学结束,韩非才回到居所,就撞见红莲一把扑在他怀里。
“哥哥!今天又回来这么晚,要我等你半天。”红莲搂着他的腰撒娇。
韩非抱起她转了个圈:“昔日圣人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而今我只是读到书中妙处,难免忘却时间,该给妹妹赔罪。”
“哥哥可以不吃肉,但是我带来的糕点你可不能吃不出味道。”红莲蹭蹭韩非的脸,就扭着身体要下地,韩非放下她,红莲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内。韩非前几日害了中暍热症,红莲每天都带些清热解暑的小食来看他。
王宫里消暑的凉茶,银耳汤,莲子羹,红莲换着花样带来,今天拿的是加了枣子的豌豆饼,红绿相映看着香甜可口。韩非还没席地坐稳,红莲已掰了一块递在他嘴边。
韩非用嘴叼了去,吃得有滋有味,还做出一副馋久了的表情逗着红莲开心。他嘴里塞满糕点,腮帮子鼓了起来,吞嚼时一颤一颤,是种和俊秀相貌完全不同的滑稽,红莲看他吃得香,笑着又递来一块豆饼,韩非探头叼走,宛如一只馋嘴的温顺大狗。
桌上那碟糕点很快被两人分食,红莲有些干渴,韩非便拿来玉壶和瓷杯给她倒水,顺手把盘子里剩的点心渣也刮走吃了。
“我从甘霖阁来这里的路上,碰到了四哥哥。”红莲啜饮清水笑得开心,“才十天没见着,四哥哥晒得像块炭球,我差点认不出。他还拿走了两块豆饼,连夸好吃。”
红莲一脸骄傲:“这饼子制法是我在魏宫学来告诉庖厨的,是不是很厉害?”
她没听到韩非的回应,就看向他,却见韩非眉头微蹙,手里瓷杯轻轻晃动,眼神也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红莲放下杯子,伸手摇着韩非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