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抗盐荒全城萧条吕长更身陷囹圄
洛阳里闹“盐荒”连续两个多月,城里城外的告示仍满天飞:“凡私盐者一律处死”。家家户户盐罐底朝天,盐价也从每一升一块银元,涨为十块、十五、二十块……而且必须是现大洋。民声怨道、商贾歇业。人们“谈盐色变”,就连城里专卖盐的几家日本洋行的门口🕉🇰,来买盐的人也开始稀稀拉拉的了。
为盐事,洛阳商会的豫州会馆里商人们焦急万分,有人说,从古到今平抑盐☱价乃安民之本,过去三个鸡蛋能换半瓢盐,现在可好,三个大洋也买不来半升子底,他们这是不想让人活了。有人说,再这样下去什么生意也做👢👬不成,老百姓不反也得反。有人说,日本人天天派丁拉夫,三天不吃盐腿颤脖子软,谁能干的动!吕长更倒很干脆“明天我就把所有装运的活都给停了,看他日本人找谁去出力!”人们怨气、牢骚,七嘴八舌,让白金升赶快想个办法,🞾🙴🎥白金升能想出什么办法?前两天东大街大顺贸易行的黄天顺,私下卖了些盐,被日本人拉去打个半死,差一点掉了脑袋,商行内外被抄了几遍,老本赔了个精光不说,连家产也被掠了去。不得已,白金升硬着头皮找到宪兵司令部请愿,司令官梅邪根本不理他那一套,说他只管治安,这些事情要等河野回来,河野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回来?而且还要层层报批,批不批?批多少?总之是个没影的事!
翻译官路延迟把白金升送出院子,低声说:“这事您老就不要再出头了,梅邪根本没有把中国人🞘当成人,平常还没事找事📯🞘🔙地杀人,别说有了借口了。您老回去也劝下我岳父,这事别让他搀和,天蹋压众人,事管多了会惹祸上身的。”白金升对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是吕家的女婿!”说完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又忍住气拐了回来,对路延迟说:“你跟日本人在一起,就不能递个话?就不能让人给你留点念想?”路延迟忙摇头,“小日本不通人性,说不对就得挨耳光,再重一点就得——”说着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抺了一下,停了🍆一下又讨好地说:“不过——日本人虽然横,也有软肋。洛阳四家洋商分别与日本皇室、军部、政要等,都有着家族和各种关系,这些梅邪是十分清楚的,如果……”白金升不想听他这些不沾边的话,瞪了他一眼:“啰唆了半天,等于没说!”
白家干了几辈子盐业,这种事情闻所未闻,白金升也只得唉声叹气、束手无策。可那边吕长更可真的闹了起来,一大早城里城外的装运行业全都歇了业,大半个豫西的货物流通顿时瘫痪,紧接着就是罢市,路无遗人。最先坐不住的是四家日本商行:“三菱洋行”“松井货栈”“福田粮庄”“渡边日棉”。这短短的三个月利润,比他们十年赚的钱都多,这一下子停了下来,心痛地捶胸顿足。四个人闯进宪兵司令部,把梅邪骂了个狗头喷血,临走还把茶几掀翻,茶具摔碎了一地。梅邪忍辱顺从,不停地鞠躬,不停地重复着“实在对不起。”梅邪敬重他们,更多的是惹不起他们,且不说他们都是大日本侵华战争的功臣,有的因体弱🜃⛉😠多病,有的因多处伤残,即便现在退了役,仍在为帝国做着贡献,其家族势力在军界、政界更是要职显赫。恼羞的梅邪把这种压抑的怒火全部撒向中国人,先把在日本商行里“不干活”的十几个中国人,抓起来重重地打了一顿,然后告诉他们,如果再不复工,就杀了他们和他们的全家。接着又在“十字街”砍了几个人的头,罪名是与皇军对抗的反日分子。又把为首的吕长更等几个人关进了宪兵队,撂下狠话:“不干活地,通通的死啦死啦地!”路延迟战战兢兢地为岳父求情,梅邪说,吕长更身为大日本帝国朋友的亲戚,理当为*****出力献策,反而图谋不轨与皇军作对,要不是看路延迟的面子,早就把他给杀了!路延迟壮着胆子说,杀他一个自然不在话下,可吕家装卸行在这方圆几百里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不说一万至少也有八千,而且都是些青壮年劳力,一旦反了起来,或投国军或投八路岂不是更加麻烦,我的意思是……“哈哈哈!”梅邪不等他往下说,就狞笑起来“人再多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东亚多少人?中国多少人?大日本才多少人!皇军所到之处,谁不闻风丧胆📖🚴🗢!”梅邪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想着后果,河野率部正在豫陕边界激战,后方如果真的出了乱子,自己轻则被撤职,重则剖腹,为天皇尽忠在所不辞,可丢了山本家族百年的荣誉,声名却遗臭百世,便一脸奸笑地对路延迟说,不杀可以,让他亲自去说服吕长更全部复工,否则——梅邪把战刀抽出来又“卡”的一声合进了刀鞘。
路延迟知道岳丈的脾气,自然不敢去劝说,找到小舅子吕六福商量。吕六福手里有了枪,又有日本人撑腰,天天忙着吃喝嫖赌,听说父亲被梅邪抓了,吓出了一身冷汗,也生怕把自己给连累进去,抓耳挠腮了半天,想起来孙木庵和河野关系好,兴许梅邪能看点面子,🖼🗾便和路延迟一同来找孙木庵。
孙木庵用手指叩了半天的桌沿,对俩人说,中国人和日本人关系再好也是白搭,就是河野在,装运行不动📒🚓弹也不行,人家掂着刀来咱这是干啥的?“那是,那是。”路延迟连连表示赞同,但仍希望维持会能出面和解。
“不过嘛……”孙木庵的手指停止了叩击,两人屏住呼吸等着他往下说,孙木庵却不再说了,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摊了摊两手说:“这事不比别的事,不过……大家都得作点难,弄得好顺理成章皆大欢喜,弄不好适得其反,说不定还得落下祸事。”路延迟听出孙木庵有门道,就大方地说,只要会长能圆了这场事,钱的问题他们会尽力想办法的。孙木庵说:“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日本人怎么下这个台阶,怎样讨得日本人的欢心。”孙木庵是一个铜板掉地上也得沾上四两土的人,这时候不提钱,让路延迟和吕六福一脸迷茫。孙木庵有自己的想法,河野带兵出去打仗,子弹和炮弹可不认人,他能不能回来还在两下。现在一切是梅邪说了算,吕六福充其量是条没有主见的狗,路延迟可不能小看,他在梅邪身边好话赖话都可以说,害人之心有没有不说,防人之心万万不可没有,万一姓路的对自己不满,在梅邪那里给自己垫上几块“黑砖”,别说这个维持会长干不成,还不知道会惹出个什么祸事来呢!孙木庵开始和他俩套起了近乎:“两位大侄子屈驾登门,是看得起我孙某人,我和吕大掌柜虽不敢说是至交朋友,最少也是风雨同舟的兄弟,理当尽我全力。”孙木庵看了路延迟一眼:“要说这事难也难,不难也不难,这要看咱们去怎么做了。”孙木庵故意加重了“咱们”两个字。路延迟听出孙木庵也有事要求于自己,就直着说:“会长不当我们是外人,只管指使就是了。”孙木庵捧起银色水烟壶,“咕嘟咕嘟”吸了一阵子,又拿起银签子仔细挖去烟锅里的烟油腻子后才说:“指使不敢,商量着来倒是真的。这事是由四家日本商行挑起来的,他们现在无非是没有人替他们去扛大包,侦缉队派上几个弟兄,乡下的劳力多的是……”孙木庵的话没有说完,吕六福就叫唤起来:“不行不行,我的人刚一上路,村子里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再说这不是拆我吕家的台吗?让我爹知道了还不活剥了我。这个我不干!”孙木庵故意难为吕六福。然后才对路延迟说:“还有一招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看路翻译官有没有这个面子?”不等路延迟说话,孙木庵接着说:“倘若能把日本人四个商行的老板请到我这里,摆上一桌上好的酒菜,再让他们到西花楼去尽尽兴,不信他们不去梅邪那里说话,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至于其他的事情嘛……”孙木庵指的是复工问题,“等吕大掌柜出来后再说也不晚。”吕路二人听言,不禁喜出望外。孙木庵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请日本商人喝场酒吃顿饭交个朋友,无非是为了以后生意上能活顺些。”二人正要埋怨自己多心,孙木庵紧接着就抖了包袱,语气有板有眼,他说,他是个生意人,自己人的钱可以不赚,但别人钱不赚白不赚,他更希望他们俩能和自己人合伙做生意。他位于城中心十字街西京大菜馆的左右,还有两家大菜馆,北街的“大清水席园”和南大街的“隋唐淮扬楼”,自从他当了维持会长,这两家的反日情绪就带到了生意场上,合起伙来跟他“扛膀子”。吕六福说,砸了他就是了!孙木庵连忙摆手:“这两处可都是能聚钱的钱窝子,搁到谁手里谁发财,如果出钱把他买下来,我和两位贤侄三一三剩一地合伙干,这大半边洛阳城吃喝玩乐的银子可就是咱们的了。”路延迟听出了门道,许愿说,如果吕长更能顺利出来,这个不算啥,在日本人面前说他们有反日嫌疑,这两家老板不被砍头也得弄个倾家荡产。至于宴请四个日本人,路延迟有点为难“俗话说备酒容易请客难,直着说恐怕……”孙木庵对路延迟说,“没有猫不吃腥,日本人提着钱袋子装不进去钱他们能不急?中国人办事讲究个含蓄,你给他们算笔账,关一天吕长更算个啥?可他们一天损失多少钱?看啥划算?就说我维持会愿意出面调解此事,全是为了他们好,还专门备了薄酒以示诚意,如果不灵,我自有下一步棋,咱们来个双管齐下。”
孙木庵急于和日本商行套近乎,更有他的想法和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没有向路延迟和吕六福透漏半点。早些年他去过几趟冀北🐬,那里日本人开的大烟馆可以说是日进斗金,这让爱财如命的孙木庵垂涎欲滴,这可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进烟馆的人从不问价钱,点上个烟泡就喷云吐雾,屁股一挪窝就能落下一堆银元。孙木庵回来后准备大干一场,可惜国民政府管得严,只能偷偷暗地里做,想甩开膀子大干又不得不提心吊胆🀱🀣,眼看着进钱的大河变成细流,憋屈的天天唉声叹气,前一阵子听道上人说,日本的几家商行在倒腾这些东西,但不让中国人插手。孙木庵想,如果把日本人手里的这些东西能第一手套过来,或者准予和他们合作,自己再“挂着羊头卖狗肉”行事,这不啥都有了!想到这里,孙木庵眼珠子兴奋地差一点蹦出来,烟锅里冒出来的串串烟圈,已成了哗啦啦流动的真金白银了。
孙木庵的“下一步棋”就是请商会出🖷🗑🚽面,这于情于理于义都说得过去,商会的人🝇对此事早已是急火攻心,作为维持会长他主动出来想办法,白金升就是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得不临时抱他这个“佛脚”,连摆桌设宴的饭钱都省了。
白金升得知吕长更被日本人🔃囚禁,一天坐立不安,本想到维持会去想想办法,孙木庵却主动来⚄🎴🕏了。白金升说,这跑腿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事,让儿子白继昌去办,所花费的钱商会出就是了。孙木庵也没有推让,把🖘时间定在隔天的晚上就走了。
自从二儿子继昌替自己在商会当了“理事”,白老爷子心里一直不安宁,总担心他在外面会出什么事,早上到中午没有见到白继昌的身影,让家里的人去找也没有找到,晚饭后才听到大门响,白金升在门口🕄🕵叫住了儿子,问今天干啥去了?白继昌说到下面的几个铺子去看了看,父亲不想去追问,便把吕长更被囚和孙木庵来的事讲了。儿子似乎早知道了这些,不过脸上还是掠过了一层不同平常的表情,两只手放在一起用力一握,好像在下什么决心。随后安慰父亲说,日本人在洛阳想立柱子支架子,垒个猪舍也得搬几块石头垫墙脚,吕家有三个人为他们办事,警察局、侦缉队还有宪兵司令的翻译路延迟,梅邪再猪头,这事他不能不顾及。白继昌把父亲扶到屋内休息,又说,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等着,他会想办法让吕长更们早些出来,说完转身急匆匆地又出门去了。
白金升知道继昌办事稳重,为人低调,而且办什么事从不显山露水,是个胸有抱负成就大事的人。民国十六年,当时只有十八岁的白继昌在武汉上大学,四月末的一天,浑身是伤的儿子跑了回来,哭着对父亲说,大革命失败了,蒋介石杀了人!说罢昏睡了三天才醒来,接后三天两头不在家,问去干什么了也不说。直到院子里树上的石⛩榴裂开了嘴,儿子提出想帮家里做点生意。父亲让他选,他选了白家在城西的粮棉油副业,有时也会跟着押盐队,没有定向地跑上几趟。白金升几次年底盘账,都发现了账面不平,有些项目只亏不盈,问及管事和账房,大家都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白金升心里清楚,只是不去深究,反正这些也动摇不了白家产业的根基,只是担心他被人利用丢了性命,只是常常侧面提🜘醒儿子,现在是国民政府的天下,凡事不可尽着一条道走到底。
白继昌来到“仝记澡堂”联络点,已近午夜过后,这里基本上没有了什么客人,牟大材光着膀子,肩搭毛巾、手提大茶壶来回吆喝着:“来啦——洛阳的青茶、信阳的绿茶,还有溧阳的白茶!”看到🐁白继昌进来又叫了声👢👬“来啦——要什么茶就来什么茶!”白继昌冲着他笑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学的倒挺快。戎鹞子躺在热水池内,五体敞开,热毛巾捂在脑门子上,双目微闭,那种悠闲的样子若处无人之地。
仝记澡堂在洛阳丽景苑的院内,也算是老字号了,历史上的丽景苑是个占地三百余亩地的圆形城堡,从隋唐开始,帝王将相们常在这里游乐和议政。城门楼子里面有瓮城、叠关、箭楼、观景台。瀍水从城根流过,成了护城河,以前四门有吊桥,现在早被砖拱桥和水泥桥代替。“丽景苑”最大的特点就是“迷宫”,大门套小门、楼阁连楼阁、房屋厅堂相连。苑内曲径通幽,在石鼓墩上跨过千回百转的溪池,眼前又是一番景色,四季花园簇拥相间、松柏异木接枝交杈,不熟悉的人一下子进来,真还分不出东西南北来。据传武则天乘细雨来此赏荷,看到池内云蒸雾绕,称之为“御香池”。后有趋炎附势者误听女皇所言是“浴香池”,便听了风水大师的指点,在此下打了一口水井,竟然喷出的是地下温泉,武则天龙颜大悦,也就将错就错了,此后再无相同,成为洛阳城里唯一的一处天然温泉处。澡堂老板仝来顺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现在来的日本人,他那眯起的小眼、向两边绽开的🌷🃪🚩嘴角、故意露出的几颗有缺陷牙齿的笑容,永远挂在他那圆圆的、像弥勒佛一样的脸上。进门都是客,全凭“一池水”。
澡堂是个三教九流都来的地方,脱光衣服大家都一样,不分贵贱高低🕂,任凭仝来顺和伙计们推、拿、拍打、搓垢甲。别看仝掌柜整天见的都是些没有“冠冕”的人,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能准确地看透谁是谁,只是千篇一律地奉承对待,没有半点异样反应。两个月前,日本🝪🎀🍿人为了清除这里的守城官兵,飞机炸、大炮轰,使得这里完整的建筑剩下无几。仝记澡堂因为紧靠在城墙下面,整体受损相对比较小。隔着一条胡同的日本宪兵队,也不把这里当作“治安防范区”,反而当成了自家的浴室,前不久,日本人不知道从哪里抢来十几🝂🈗⚃个“两搂粗”的大菜缸,转着圈摆在浴池外面,独享“日式泡澡”的惬意,乍一看,蹲在大缸里洗澡的日本人,个个像头刚被退光了毛的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的,或躺在热水里养神,或瞎扯淡地诉说着厌战、想家,或兴奋地谈论着胜利、杀人……
澡堂老板仝来顺是个驼背,不知他是真的直不起腰,还是故意弯着给人看,反正人们说法不一。仝掌柜给戎鹞子和白继昌两人开了个单间,还在铺位的墙上挂了两件皇协军的衣服。然后对二人说:“我这里是世外桃源,你们尽管安安生生地说话睡觉,没有人光着屁股来找事。”万一有事,有我和你们那位在这里帮忙的小伙计招呼。说完关上门,走到大门口把灯笼招牌里的灯熄灭,四周顿时一片漆黑。白继📠🜌昌是从秦快腿那里得知孙木庵要宴请四家日本商人的事,🌯🂥🐻刚才又从老爷子哪里得到了证实,认为这是破解盐荒和营救吕长更的绝佳机会……两人刚说完事,戎鹞子已是鼾声连连,白继昌看着他笑了笑,爱慕地说了声:“这小子,再急的事到了他这里……”
第二天傍晚,西京大菜馆🞙🔡🂍张灯结彩,迎来四位日本商行的掌柜:“三菱洋行”的社长是个“粽子头”,上尖下宽,说绿不绿、说黄不黄的伤疤脸上,像人用细麻线胡乱勒进去的几条壕沟,里外凹凸。一条袖子里空着,这是他在过长城时,被中国大刀队留下了一只胳膊;“松井货栈”的老板脖子细长,上面青筋暴涨,一句话三咳嗽,好像有颗子弹卡在了肺管中间,上不来下不去;“福田粮庄”的福田先生走路和说话不男不女,他是在一次强奸中国烈女时,被反抗者用剪刀捅破了命根子,过黄泛区时裤裆里生了蛆,军医为他清理时“彻底”了一些;“渡边日棉”的渡边大佐倒是个男人,只是全身的皮肤像条癞皮狗,皱一块紧一块、细一块粗一块,不是发红就是发紫,这是他在中国搞生物化学武器时留下的纪念。